元韬引文:在复旦大学2014级本(专)科生开学典礼上的讲话


杨玉良
2014年9月12日
(复旦大学新闻网)

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上午好!
      今天起,你们成为一个复旦人,我首先代表全校师生员工,对你们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你们在国内外如此众多的一流大学里选择了复旦,我要对各位表示感谢!
      复旦将成为你们学习、生活和成长的地方。但是,我相信有一个问题你们还来不及思考,那就是你们到复旦来到底学什么,到底怎么学?从刚才学长们和导师们的视频当中,你们听到了、看到了一些他们的感悟。所以,今天我并不想发表一个热情洋溢的讲话,而是要跟大家来分享一下我对你们到复旦来到底要学什么的思考。
      韩愈说过“古之学者必有师”。任何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必定会有一个导师。这个导师可以是学校的老师,也可以亲戚、朋友或同学,等等。因此,在严格的意义上,真正的“自学成才”并不存在。韩愈还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与此对应,对于学生,来到复旦自然就是为了“悟道”、“受业”和“释惑”。
      你们都会归属于某个专业学科,因此你们当然将要学习相应的专业知识。这或许可以认为是学生的“受业”。
      然而,英国的哲学家、数学家和教育家怀特海(A. N. Whitehead)曾经批评上世纪30年代的美国大学教育,他认为:大学教育的目的已经卑微到只教给学生某些学科专业的一部分知识,而古代书苑中的哲学家给弟子传授的是智慧。”当时,爱因斯坦(A. Einstein)也以他的切身体验呼吁:“仅仅知识和技能并不能使得人类获得快乐而又有尊严的生活。……虽然,通过专业知识的教育可以使他成为一部有用的机器,但不能造就其和谐的人格。……学生必须对美和良好道德的有深切感受。否则,仅有专业知识的学生更像是一条经过良好训练的狗。”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粗”,但是爱因斯坦不是一个讲粗话的人。
      反观当前,由于现代职业极度分化、多元化,导致高等教育的过度专业化。各类具有明确职业指向的专业如雨后春笋般应运而生,让教育的意义变得越来越窄。学校设定的教学内容只是为了“就业”这个唯一的目标,这似乎是为了适应和满足当前社会的需求,为社会提供一种即时的服务,但这样的教育其实是在“制器”而不是“育人”。它严重地违背了“以人为本”的教育基本原则,因为人不应仅仅是社会当中的一个部件而已。
      事实上,现在的大学,包括复旦在内的毕业生的职业和所学专业的对口比例已逐年下降,而且已经降到很低了。换言之,你毕业后所从事的职业并不一定是跟你学的专业有关的。因此,这就迫使我们对高等教育的理念、方法、内容进行新的思考,并做出相应的改变。
      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综合性的大学,比如复旦大学必须有别于通常的职业学校。大学不能沦为金耀基先生所批评的那种“职业培训所”。
      因此,专业知识固然重要,你们来到复旦当然要认真地学习足够的专业知识,但仅仅如此是不够的,也是卑微的。恰如爱因斯坦一贯的认为,纯粹的专业技能学习并不保证你能够学好专业,有时反而“将扼杀相关的文化生活和专业的精神基础。”
      专业知识是必须学习的,但是作为复旦的学生,更重要的是“悟道”。
      何为“道”?“形而上者谓之道。”
       “道”首先是一套价值系统。
      儒学经典《大学》当中有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我们中国人认为智慧是以善为基础的,道同时自然也就包含了善。不仅如此,善还是打开智慧之门的钥匙,是道的终极目标。
      就现实来看,如果一个人对人类的存亡一点都不关注,对国家和民族将赋予你们的历史责任和未来担当一点都没有感觉,对崇高的价值体系没有一点执着的追求,他就会缺少一个积极而又严肃的价值系统。这样的人在思想和价值多元化的时代,必定会迷失自我。责任和担当应该是对“道”的一种“开悟”,也是“道”的一种具体外在表现。我曾经多次说过:“我们培养的学生,要有对自己、对他人,对整个国家乃至整个人类有责任感。如果学校只重视一些专业的知识教育,而不重视德性的培养,那么它培养的人越有知识,越可能成为社会的祸害。”
      我们每一个人在追求积极而严肃的价值过程中,都不得不去思考一些十分基本的问题,这也是建立自我价值系统必须要经历的一个阶段。这些问题包括:人类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人类的终极命运到底会怎样?等等。虽然这些问题很大,现在甚至于未来没有人能够对这样的问题提供完整的答案,但是我们必须去思考。因为只有对这些问题进行思考,才有可能获得一套崇高的价值。爱因斯坦也曾经说过,“人文精神应该总是置于客观真理的发现之上,并宣示崇高的道德标准和价值体系。”他把他对崇高的价值体系的追求永远置于他在物理学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之上。复旦大学实行通识教育,就是希望通过通识教育核心课程与专业课程改革,使整个教学体系体现出一种对价值的追求。虽然,这些课程就这类问题也不可能提供一个终极答案,但我们至少能提供一些思考的线索。这种思考线索的重要性在于,它启示人们如何使得这个世界成为有道德,有精神和理智的世界,从而为这个仍然充满种种困难和困惑的现实世界中不至于迷失,并为它提供希望和理性。
      在今天的中国,这套积极而严肃的价值系统,就是我们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我们才能够更具有使命感,才能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具有更大的担当。
      习近平总书记在今年教师节的讲话中指出,“教师的第一要务是‘传道’”,而这个“道”就是传递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而学生的第一要务就是“悟道”,就是去追求、践行崇高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系统。
      “道”还是一种智慧。
      智慧很难定义。在我看来,智慧就是一种思考、分析和探求真理的综合能力,是掌握知识和创造新知识的方法;它包含了一套正确的思维方式和认识问题的方法。因此,智慧使人能更深刻地理解世上的事、物,乃至社会和宇宙。与智慧相比,我们常说的学习“知识”只是获取智慧和“悟道”的一种途径而已,而“智力”则只是“形而下谓之器”的“器”而已。
      就知识的获取而言,在今天的网络时代,我们有了更多的渠道来获取知识。尤其是诸如慕课(MOOCs)等各类网络视频课程的出现,极大地丰富了获取知识的方式。以至于有人认为,在网络教育的时代,大学的教师将沦为只是一个“节目主持人”。甚至,更加危言耸听的是,传统的大学教育将面临生死存亡的挑战。
      其实,这种担忧并非新鲜事。早在上世纪60年代,著名哲学家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就指出:“学习并不是一个传播知识的过程。当然,其中某些东西确实需要传播,但教师不是唯一起作用的人,也不是最重要的人”,因为,“任何一个有阅读能力的人都可以从图书馆获取信息。”现在,除了图书馆以外,我们有了更多的途径来获取信息。
      如果大学只是起到课堂的知识传授,即“授业”的作用,学生也只是“受业”,上述担忧不无道理。因此,罗素提醒“教师不应该仅仅是知识传播者。教师应该做的就是引导学生自己领悟知识。”其实,自古教书育人就是为了使得学生的心智更成熟,人格更独立。唯有人格独立,方可获得智慧。因此,教育更为重要的内涵就是传授“思维方法”,而学习就是“悟道”。
      “悟道”就是要获取智慧。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既然道难以言说,中国古人说“学必悟”。因为他们认为,认识“道”的最佳方法就是“悟”。“悟道”这个过程我想是不太可能通过网络或者软件来完成的。
      首先,网络和软件能够做什么?在我看来,只有当某些知识能够非常准确地被定义,且学生在学习这类知识的成效能够非常定量、精确地来进行考核时,那么相应的课程和教材确实可以实现一种网络化、自动化。然而不是所有的课程都可以实现计算机编码,课堂教学的成功与否,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教授的能力,只有好的教授才能引导学生获得意想不到的洞见。
      其次,网上论坛无法完整复制现实的讨论中的这种微妙的互动关系和各种对话的丰富性。除非在网络上参与讨论的每一个人都具有小说家一样的娴熟技巧,有能力以散文的形式重现复杂的思想和体验。这个要求是太高了。
      更为重要的是,“悟道”的过程贯穿于学生与学生,以及学生与教师之间微妙的互动关系中,大学教育的精髓所在。因此,除了课堂教育以外,复旦大学将通过“书院”的方式来创造更好的这种互动空间和方式。这种互动是任何机器无法模仿的,不管程序编制得如何先进,不管技术如何发达,人毕竟是人。学生会对课堂和书院里所遇到的辩论情境、以及他与他人的实时接触进行思考,机器无法复制。而恰恰就是这些,将对学生产生极大的影响。
      因此,因此教师和大学的存在,其意义不仅没有被削弱,而且显得更为重要。在现代技术的挑战下,大学应将教育、教学更多的转向“传道”意义上的“智慧教育”,即“授人以渔”,以传授“思维方法”为主的教育。这种转变,与其说是变革,还不如说是高等教育的某种回归,回归到古代的教育理念,即,从注重“知识的传授”回归到更加注重“智慧的传授”,也是中国古人说的“传道”。而也能让学生在大学里的学习获得更多的智慧,获得一套崭新的、合适的思维方法。
      “悟道”还必须持续地思考。
      “学而不思则罔。”思就是思考和思想。若没有感觉到思想的力量,那是因为思想的贫乏。只有经过思考才能达到“释惑”,也才能解决你心中长期感到迷惑的问题。曾经有人说过,“没有经过审视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这也表明思考的重要性。
      当然,“思”更是思想。我们经常人云亦云地说,“这个世纪确实是一个知识的时代。”这似乎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然而,我要强调,仅仅“知识”是不够的,我们更需要“思想”。脱离了思想,脱离了道德知识,无论其属于社会科学还是自然科学,一样都是“双刃剑”。它们既可以造福于人类,也可以祸害人类,甚至于毁灭人类。要让“知识”真正服务于全人类的未来命运,我们更需要“思想”和“智慧”,即,我们更需要中国人所谓的“道”,以及对“道”本身的思考。我们要思考人类的“大道”,也要思考我们每一个专业学科中的“学科之道”。
      人类近两个世纪的巨大发展基本上是基于20世纪以前的思想家和哲学家们的思想。由于技术上的巨大成功,也包括社会科学知识的巨大成功,人们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自然法则和社会法则对人类自由的限制,但同时也带来了一个思想贫乏的时代。因为,我们现在思考所依据的思想,大多尚未突破中世纪的思想家们的成就。因此,我更希望在新世纪里,将“知识的时代”转化为“思想的时代”,即成为一个在各个学科领域的学术思想家辈出的时代。我曾经说过:“一个国家,有再强的经济、军事,但没有一流的哲学家和思想家,它就成不了一个真正的世界强国,它至多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侏儒’而已。”同样,如果人类出不了一流的哲学家和思想家,我们就很难解决当今和未来人类所面临的各类重大而又复杂的挑战。
       “博学而笃志,切问近思,仁在其中矣”
      复旦的先贤们为我们选择的校训十分深刻,我认为它是对传道、授业和解惑的一种具体诠释。所以我最近在对校训有关的诠释中提到,复旦的校训当中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内在逻辑,也就是“唯有博学方可笃志,惟有切问方有近思”。如果这样去做了,那么自己内心,以及与自然、与他人和社会都形成了一种和谐的关系,“仁在其中矣”。
      最后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你们来到复旦学习一定是正确的选择,但是这也意味着你们将开始痛苦而又快乐的学习和思考的过程。我为什么要把痛苦放在前面呢?我个人认为,所谓的快乐学习的说法,就是刚才陈思和老师讲的,“只有当你热爱它了,那么乐就会在苦中。”若你们在复旦悟得了这个“道”,那么在你们离开的时候,你们不仅具备了专业知识,而且将变得更加智慧、更有思想,对国家民族就会更有担当,对整个全人类也会更有担当。
      我希望大家成为这样的人!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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